匪葛匪姜

维亮系列短篇【之五】

--执念

[演义向  央三人设]

        姜维的心绪有些不宁,连日来心中悄然滋生的那丝情愫,虽是无数次刻意回避,却始终如执念般坚定,终是不得释然。方才母亲之言姜维又岂能不知,龙阳之流,自古便为世人所不齿。姜家风骨历来众人嘉誉,自小受母亲教诲的姜维又是极顾名节之人,眼下自己的弃暗投明之举亦然是颇受非议,又岂可再因此荒谬之念玷污门楣。更何况自己心心念念之人乃是身负家国存亡的季汉丞相。那人的高尚早已是容不得半分亵渎,况乃当下立场,无论是上司,恩师或父辈,这任何一层关系,都足以让这不论之念毁灭的万劫不复。

      “丞相!”帐外小兵的唤声分明的递传耳侧。姜维自顾收收慌乱的心神,门外人已掀开帐帘。

       “丞相,”姜维仓促唤了一声,抱拳施了一礼。眼前人一袭素裳,装束简明,眉宇间的微皱都如此的雅然精致,虽是迟暮之年,却朗俊逸然。丞相果真天人之姿,风仪无两,姜维心底暗自赞叹。

       “丞相尚未歇息?”许是怕被洞穿了心思,年轻人匆匆收回目光,又紧着追了一句慰问。此时方才觉察诸葛亮的视线一直滞留在几案上杯盏,而后传入耳中的便是一声叹息。

        “伯约,军中禁酒!”

        “呃,”喉咙的气流因主人的惊愕微微出声,姜维抬起头,折膝跪下,“丞相恕罪,维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 “恩,起来吧,切记下不为例!”诸葛亮竟直移步几案,语气缓和慰然,并不见白日里的凌厉威严。

        于姜维,或许是偏爱之故,或许是见怜于年轻人的羁旅客居,诸葛亮私下里一向不甚苛刻。对此,姜维自是多有感知,只是自己从未恃宠而骄,平日里为人处事,言行礼节总是缜密谨慎,谦恭好学之风。此刻,见丞相并无责怪之意,心下自是稍安几分。

        年轻人温言致谢,利落起身于诸葛亮身后跟上两步,却是正迎上后者执起案桌上残杯回身。自跟随许久以来,纵是心有所向,姜维也一向恪守礼律,授受之间,从未有过如此咫尺面对,不由的赧然颔首,敛起双眸不自然的眨了几下眼睑。仅只一个对视,却分明感到心率陡赠,姜维不仅暗自埋怨自己竟是如此的不自持,好在逆光留影,多少遮掩了几分窘然之色。

        “扶醉孤盏,伯约可是有心事?”诸葛亮侧开一步,望向窗外月色,语气依旧淡若止水。

        “丞相,劳丞相动问,不敢相欺——”姜维踌躇一下,重施一礼,“适才家母来访,言及婚姻之事——”将军藏藏掖掖终是没能说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 “天地大道,人伦之本。伯约何故——”见姜维欲言又止,诸葛亮回头接话。

        “丞相!”姜维直直截断对方。诸葛亮似是疑虑的对上年轻人眸光,又欲开口,“丞相切莫再言!”

“此古之常理,”见姜维着实有些异常,诸葛亮又追问一句,“况嫡传血脉亦是孝道,伯约何以如此?”

        “丞相有所不知,姜维——”看诸葛亮怔怔望着他,姜维只觉被心底那不可言说压抑的喘不过气来,加之方才自斟自饮,一向冷静自持的头脑竟是从来不曾有过的烦乱焦躁。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常,姜维再一次回避了诸葛亮的眼神,其实也错过了季汉一人眼底深处一丝不易觉察的空寂。

        “克复中原,大业未竟,眼前邦国未安,维,安敢为家!”这几句姜维倒是说的激昂慷慨。不愧是天水关的麒麟儿,生性灵犀,这话锋转的可谓适时。

        诸葛亮敛了凝注目光,淡然一笑,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,慨然赞道,“伯约之志,令人敬服!”

        “丞相——”姜维无措的抬了下手,说不出的涩苦之味由上心头,同样的赞许,同样出自致敬的人之口,感觉确实如此迥异,姜维再找不到那种初到时被夸的会心得意。

        诸葛亮用羽扇微微挡了下姜维适才抬起的手臂,“得伯约诚然相随,竭力相助,实乃汉室之幸,亮已是感念之至,今若又累伯约误之终生,亮当何以心安!”诸葛亮的语气平缓,却至情至重。

        “丞相!”话音弗落,姜维再次折膝,“丞相,姜维罪该万死!”

        这突兀的一跪诸葛亮倒是有些始料未及,“伯约,你这是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 “丞相知遇之恩,维九死不足以酬万一!——”抬头直视眼前的人,莫名觉得月色下那一身皂衣给平日里气场威严的人添了几分孤绝感,可那少稍趋消瘦的身形却分明又是刀锋般逼人的凛冽气质。直面如此凛然风骨,将军的内心纠结成麻团。丞相居天下之广居,立天下之正位,行天下之大道。而自己何尝又不是看立身尊严凌驾一切,偏偏那盘桓心头的意念此刻竟是越发的侵髓入骨,姜维只觉那根紧绷到极致的理智之弦即刻便要崩断。而眼前这所有的异乎常态却是完完整整的被这季汉一人敛于眸中。

        负重的人轻轻吁了口气,复望一眼膝边的剑眉凝峰,纠结无助,不由心生怜惜,和声道,“伯约,且先起身!”

        “丞相!——”姜维决然不动,狠狠怨叹了自己一声,把头转向右侧低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 诸葛亮的目光扫过姜维握在佩剑的左手,筋脉突兀清晰,那是属于疆场武将的力度。

      须臾无声,与其说是沉默,不如说是那荷国之人极力维持一贯的不动声色,“山有木兮,木有枝——”许久,诸葛亮缓缓道出这一句。

        “呃,丞相?”姜维陡得抬头,随着气息冲击带出微微战栗的惊愕声,轻轻唤了两个字。即又抖了抖嘴唇,喉咙里像是什么物件梗住,一时出不了声。再次下移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扶膝的右手——指骨正下意识抠紧那层蜀锦。欣喜、质疑、惊惧、加了几分忏悔的感动以及这许久以来的压抑的苦涩,一时间五味杂陈。姜维只觉身不属己,不知如何去理这缭绕纷乱,只是怔怔的跪在那里,再无动作。

        诸葛亮侧过身,而后瞌目仰首喟叹一声,“--伯约何必自苦!”

        “丞相!”年轻人如释重负般慌乱起身,拱手施礼,心底自是了然话中深意,“丞相身侧,维,何苦之有?”对方无语,“维只恐一己之私念,累及丞相有损清誉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 诸葛亮看着平日里有条不紊,谈吐有章的年轻人此刻竟是颇为急切无措,心底疼怜之意更胜,“伯约明察世事,以你我今日之身处,又岂可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 “丞相,”姜维打断诸葛亮,心里自是深知彼此顾念的,语气里却依旧遏不住激动。

        “况我心之所念早已——”诸葛亮继续言道。

        “丞相无需多言,天水城外的一拜,先帝,季汉亦早是维之所向。博弈天命,纵是胜算无几,秉丞相之志,维,倾尽余生!”是誓言,承诺,亦或是告白已无需诠释。

        “伯约——”对上姜维澄澈坚定的眸光,季汉丞相又是许久无语。亲身淬砺过太多过往的人自是清楚心底的那份柔软早已遗失的太久,久到忘却了自我。白帝一别,克复,一统,成了唯一执念,那一辈人戎马半生的江山,并肩战友的夙愿,毫无间隙的充斥了整个自己,至到天水关前扶起那个锋芒初现的伯约,亦还是把心底的欣慰,见怜,渴慕,统统归源于兴汉大业的递传有望。的确,经年去,那些家国之外心底沉寂的,他来不及亦早已忘却去顾念。

        “——丞相?”看到诸葛亮的失神,姜维略有担心的轻唤一声,麒麟般通透的人心里自是清楚自己所触及的。

        “咳——”猝不及防一声闷咳中断了汉丞相的心神,他习惯性的把虚握的右手挡在嘴边。看到眼前人被滞阻的气息顿扯的欠身,姜维如何不疼。自街亭失守以来,那人的身体从未复原,似这种深夜的咳声,他曾于中军帐外徘徊时多次听到。将军忍不住上前一步,右手就势托了诸葛亮抬起的手肘,左臂轻揽于身后。这一扶倒是温馨自然,其实姜维也想,心无他念的时候举止反倒轻松无束。

        诸葛亮缓过气,轻轻放手示意无碍。姜维收回动作时,恰有一抹清灰映射身侧,抬头方见月至中天,年轻人不仅对自己的忘却时辰由生怨意,“丞相,更深夜凉,维送丞相回帐吧。”

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帐外,万籁无声,唯有夜风微凉,姜维随手带紧了一下身边人的天青色披风。

        中军内帐,诸葛亮侧身倚在榻侧,默默注视着姜维去挂置那件挡风外披,再次迎上年轻人的回身,此刻的四目相接,竟觉岁月静好般平静而寂远。

        “丞相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 “嗯,”汉丞相应的低柔。姜维启齿还欲说什么,“伯约回吧,明早还有议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 “是!”纵是离去尤有不舍,姜维依旧应声回是,丞相的吩咐他向来毕恭毕敬。

        起身间瞥见不远处几案上层叠的简牍,心头闪现葳蕤灯光下的孤身只影。

        “咳——”姜维本自由生酸楚间,耳畔又是一声扯心的咳声。将军转身出去,继而又端了诸葛亮的茶盏回来,走进榻侧奉上。

        “丞相身体不适,维,丞相可否许维今夜在此守护?”诸葛亮手执杯盏看了谨慎斟酌的年轻人一眼,未置可否。“丞相,维是说,若是丞相信得过姜维,些许军务——”姜维又追了一句。

        诸葛亮低头又喝了一口水,递过杯子,望向那些凌乱而不失章法的堆积,眉峰微扬道出四个字,“伯约代劳?”

        “谢丞相!”话音弗落,年轻人业已欣然道谢,并时拉过衾被为床上人掖好,起身走向那些简册——

      夜寂不知时,朔风微起。

        一向浅眠的人从朦胧中醒来,轻轻往上靠了靠身体。目光转向不远处,以手支额的姜维竟然睡着了。晦暗烛光下,依稀可见清丽无俦的年轻人眉宇微锁,双睫低垂,左手边上齐整的叠放着批阅过的那些——

        诸葛亮凝注着眼前的人,脑海里闪过驰骋沙场的少年将军,犀利的双眸总是流露出几分霸气,那是一身与生俱来的英气逼人,以及足以折服一切的铮铮傲骨;而卸甲入帐时却又是迥然而异,颀长身姿加眉宇间的俊朗清丽,行止间悉悉流露高贵典雅之气,温文尔雅却不昭显柔弱;加之犀利缜密的思维,果敢灵动的应变——伯约很优秀!无论外在还内涵,这是季汉一人对后继之人的肯定,亦是肯定自己,更是内心最大的抚慰,甚至也想过得遇伯约是上天对他垂暮之年的眷顾。

        诸葛亮强行止住咳意起身,忆及方才将军帐中的一切,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。重视着姜维如章武剑般的年轻,沉沉歉疚与不舍涌上心头,许国之人,终是负君!

        “——丞相,——丞相,”姜维的呓语声声悸动心头,“丞相莫要离开,丞相答应我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 “我不离开,我答应你,”诸葛亮默默回应,心底越发酸涩难抑。问心,这承诺自己能兑现几许?伯约,你之心迹我如何不知,——然,此生无心,如何应你,又何敢当此情?

        “余生,维陪您走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 余生,两字如锥刺骨般凿上诸葛亮的心头,彻底打破了季汉丞相一贯的冷静自持。眼前仿若幻化出伯约的余生,是百年后姜维一人孤立无援的独撑风雨飘摇的汉家天下--

       “伯约——”一声沉重喟叹,清冽月光下,季汉一人的脸颊分明的划过一道泪痕,“亮之罪!”

      星汉西流,夜已将终。诸葛亮悄然移步姜维身侧,拿起披风欲要为痴梦人挡挡启明前的寒。

        “丞相,”来自肩上的动作让年轻人登时醒来,那是属于沙场将军的警觉。一声呼唤出口,竟不知是否从梦中回过心神,低头看到自己仓促之际正抓握着诸葛亮的手,方急急收回,正了下身,饶有慌乱的去翻压在手肘下的那册简牍,“丞相,维——”姜维想说什么,酒力影响心智虽可为伏案沉睡疏于职责请罪,却不足以诠释方才的举止。

        “伯约——”诸葛亮用心唤了声将军表字,挡了姜维要说的。眼前这克己复礼,他真心疼了。汉丞相缓缓伸过方才被握的手,轻轻覆上姜维按在竹简的手背,“难为你——”无需言表,这份至重,他深知。

        举目对上那凝重却深含分分无奈的眼眸,擎天之任一肩独担,身不由己,心不由己,姜维亦深知。

        掌心递传的温热随血脉浸透四肢百骸,一如此刻执念,久之,久远。

        “吾心之所善,九死不悔!”姜维翻手相握,“维,愿守此生寂寥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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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央视三国衍生产物   硬伤勿究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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